简单提一下影片的症结所在
影片《活着》的高潮是凤霞生孩子遭遇大出血,大特写镜头逼视下的家珍泪如雨下,富贵与二喜急得团团转,本来被拉来救人的王教授因为一口气吃了七个包子奄奄一息,无法动弹。最终众人只能眼见着家珍惨烈异常地死去。这是火爆煽情、催人泪下的一场戏。但是这场戏与余华原小说的整体立意大相径庭,由这场戏也可以看出一些影片的立意。
这场戏的设定非常明确, 凤霞的直接死亡原因就是文革。富贵一家的苦难高潮也是文革。而之前有庆的死亡虽然是春生的误伤,但其实直接原因是大跃进期间的大练钢铁导致有庆长期睡眠不足,以至于会无法忍受地睡倒在墙根下,造成了死亡惨剧。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大跃进,有庆想来绝不能以如此方式死去。如此一来,有庆的死亡是因为大跃进,凤霞的死亡是因为文革。历史在张艺谋的镜头下被简化为两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富贵一家的不幸死亡事件直接归因于此。这是张艺谋对小说作出的重大改动之一。这也是张艺谋对时代与个体关系之理解。在张艺谋的叙事中,历史没有什么偶然性,历史就像是一个个公路站牌的串联,个体走到了这个站牌底下,就必然会有规定的动作发生。
必须要指出的是,张艺谋的改动,并非是仅仅强化对于恶劣时代的疯狂控诉,影片整体走向反而是喜剧式的。影片收尾于富贵的外孙馒头玩耍小鸡、富贵直接说出“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台词。整个场景表达出类似生活在继续,生命在繁衍的意义。这是一个非常喜庆又温馨的大团圆式的结尾。富贵一家渡尽大跃进与文革的劫波,终于看到光明。
我们不妨再揣摩下余华的小说叙事意图。在小说中,富贵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平实叙述了妻子、儿子、女儿、女婿、外孙一一死去的过程。有庆虽然死于大跃进期间,但死因与大跃进并无关联。县长妻子生孩子由此引发的权力滥用问题在中国社会具有普遍的历史延续性。凤霞死于文革期间,但与红卫兵学生乱搞无关。确实是大出血而死,但最多不过是医生医术不精,与草菅人命无关。女婿二喜、外孙苦根(电影中改为“馒头”)的死,其时代背景已经换作了“光明”的包产到户期间。余华对于死亡、暴力的叙事,与时代相关,但又超越了时代。小说中以平实口吻娓娓道出的极致死亡经验让读者不断地体会生活、生存、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与之对照,张艺谋的《活着》让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富贵一家人在两大恶劣的历史事件下的惨境。张艺谋这一次难得放弃了高度造型化的视觉仪态,试图动用一些通俗剧(melodrama)的手法(不过张艺谋没有彻底放弃所谓民族化的器物,他为影片添置了小说中不存在的皮影戏,但皮影戏的功能似乎只停留于民族符号的展示)。造成的效果却是每一场戏都显得非常的戏剧化:富贵的赌博过程、富贵父亲一命呜呼的段落、富贵因为误会打骂有庆、有庆戏剧化地被春生的车压死、大炼钢铁的过程、二喜迎娶凤霞的过程、凤霞的死亡……这些高度戏剧化的情节,有一些确实来自小说,但小说中极致的死亡经验与戏剧化至荒诞意味��情节是唇齿相依的。电影中的这些高度戏剧化的情节,叠加出来的效果是,我们确实会非常关心富贵一家人的命运,也同欢乐也同愁,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这是晚间八点档国产电视剧的创作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