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花蕊慈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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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全世界的慈母。
胡阿姨的花园之所以令人惊异,是因为她整个人几乎不消费不购物吃穿用度全靠捡垃圾的生活方式,她的囤积癖,几乎如个人“济贫院”(无贬义)一样的小旅馆,全部与消费主义的逻辑背道而驰,她站在重庆这座城市的排泄物之上,在物的废墟之上,人性重生。
胡阿姨曾败于资本主义的第一重逻辑,她本是个会计(何其反讽),因为过于轻信帮人担保而欠下巨额外债,对胡阿姨这种人来说,更是良心上的债,她惩罚自己的方式便是不再消费,字面意义上的,以垃圾为生。
胡阿姨的表述也非常朴素——“人尽其力,物尽其用”。但那用废品堆积而成的花园何其浪漫与空灵,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堪比义乌,但物在义乌是簇新的、尚待消费的,在她的花园却已经是使用价值消耗殆尽的状态。邻居称她为“精神贵族”。她的花园里用泡沫堆起“雪莲山”,挂着廉价的彩虹伞,节庆装饰城市转手就被扔掉的纸花,巨大的装饰蘑菇,各种各样被弃的玩偶、塑料模特……她把象征自己(并不存在的)孙子的塑料灯挂在高处,添上一顶小帽。“我希望他以后能成为一个宇航员。”而不是考上好大学,升官发财。这是老太太无法被世俗规训的、可爱的中二。她若不捡垃圾,一定能成为宫崎骏吧。
老太太有被重庆山城爬上爬下训练出来的灵活腿脚,她无穷的生命力,做不完的事,悉心照管着这些废品、植物与人。被生产出来只有短暂保质期、甚至于一次性的消费品,经过胡阿姨的重新编码(就这个意义上她简直KO了鲍德里亚),散发出本雅明意义上独一无二的“灵韵”,获得了海德格尔意义上长久的“物”的位置,她掌管这个花园,就像维多利亚时期的女主人在办下午茶会,不过她确是那个自食其力的贵妇人;她捡来的植物茁壮成长。她的3元旅馆里,住得全是些棒棒、低保户、残疾人,有人穷困潦倒,有人孤苦伶仃,房租时时收不上来,老太太反而老是补贴这些吃不上饭的人,还煮银耳汤给消暑,于是她便有了至少十一个干儿子,还有干女儿。
她是一个真正的慈母,给这些没有人要的东西,无人在意的生命,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劳动力以一方栖居之地。仿佛漂浮在资本主义汪洋大海上的一座孤岛。
但这座孤岛终究还是被拆掉了,花园被改造成了新的城市景观,胡阿姨真实而坚固的大地,终究还是让位于流动的消费与展示于游客面前的景观。老太太搬走与儿子同住,又捡了一堆没有人要的植物回家,仿佛她在哪里,花园就会自动从她的脚下再度生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