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将醒来,重新面对生活,灵魂深陷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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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ft,这个单词在丹麦语中,既形容“已婚”,也指代“毒药”。
在托芙·迪特莱弗森58年的生命中,她四次结婚,再四次离婚;身后留下的作品数不胜数,从诗歌到儿童文学,从小说到回忆录。在哥本哈根长大的她,将Gift作为书名,赋予了“哥本哈根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
《清晨》Barndom 《所有明亮的梦》Ungdom 《白昼坠落》Gift
曾经的她对未来丈夫的想象,是“我不想要一个‘不喝酒、带着周薪按时回家、稳定的熟练技工’。我宁愿做个老处女。”
她还曾有过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我幻想着遇到一个英俊、友好的年轻人,我会礼貌地问他,能不能帮我一个大忙。我向他解释我非常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希望他帮我实现。他同意了,我便咬紧牙关,双眼一闭……”
为什么她这样一个不矫饰,不可耻,不释怀,不绝望的女人,会反复踏入“同一条河流”?又是为什么在她的葬礼上,人们会依照她的遗愿唱诵赞歌?
在《清晨》的结尾,她这样写道——
“夜晚流经窗外,我读着我的诗歌本,不知不觉我的童年静静地落在了记忆的底部,我那心灵的图书馆,那我余生获取知识和经验的地方。”
哥哥从小就告诉托芙,她是个在学校里会被打屁股的怪小孩。
她的怪,是班里的同学会在朗诵一首赞歌后看到她流泪;是朋友们在街头垃圾桶聚会时发现她不再一起聊八卦了;是不想要个工作稳定、按时回家的丈夫;是所有人想着怎么过上不愁吃穿的生活时,她想着怎么找到一个喜欢她的诗的人。
她为了能不被关注、做自己想做的事,会任由嘴巴耷拉着张开一点,让自己的眼神彻底空洞,仿佛在盯着天外之物,以此获得一副愚蠢的面具,方便人们能找到一个放过她的理由。
尽管妈妈说人一看书就会变得奇怪,书里写的都是谎言,而她的世界不再灰暗、无趣、贫乏,是从爸爸在她五岁时送的《格林童话》开始。是生活也是书本,语言和文字打磨着她日渐敏感的灵魂,她梦想着写出像赫尔曼·邦那样的诗,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诗。
托芙创作着在她眼里尽是谎言的诗,那些以爱为主题,关于征服的放荡词句,与她所经历的生活相距甚远。可也是这些诗覆盖着她童年的荒原,像疮痂覆盖在新生的皮肤那样慰藉着她。
她的内心有着一颗不被世俗传统所侵扰的内核,托芙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明白这样的自己会在未来各处碰到高墙,明白自己无法预知写下的诗会如何出现在一本真正的书上。但她也知道,那一定会发生。
可这并不意味着,托芙不再与外界建立联系。她也会追随一个拥有一切不属于她的特质的女孩,让自己变成她的回音,会为了那个女孩的一句“谢天谢地,那次你差点就丢了小命”,去甘冒风险展现更多胆量。
当所有人都希望和“带着周薪按时回家的熟练技工”结婚,托芙也会带着微笑去附和,掩饰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其实她对熟练技工没有任何偏见,只是觉得稳定一词,“遮蔽了未来所有明亮的梦。就像下雨的天空一样灰暗,没有丝毫明亮的阳光穿流而过。”
爸爸对她永远欲言又止的爱意,妈妈对哥哥总是更多的偏爱,那些亲密的,痛苦的,脆弱的关系,会让她幻想着找到一个人,一个就好,可以任由她展示她的诗歌,并且懂得欣赏。
她从书中知道这样的人是存在的,哪怕在童年的街道上找不到任何这样的人,也并不匆忙。于此时的她而言,写下那些诗本身已经足够了——“不必急着向一个目前为止只会嘲笑和责备的世界展示。”
童年曾被托芙视为一具又长又窄、单靠自己无法出来的棺材,一只被困在地窖中悲鸣着、被遗忘的小兽,一张稀薄、扁平、疲惫又破旧的纸片,她却也在其中学会了如何以欢愉去爱。当这段偷偷摸摸、谨小慎微的安静时光结束,她感到那时的自己也是幸福的。
为了让自己的诗出现在真正的书里,她没有上床,也没有睡意,她会在今晚和自己的房间告别,在醒来的明天重新面对生活,一个深陷悲痛的灵魂,将迈入所有明亮的梦。
关于托芙·迪特莱弗森更多谜题的答案,都藏在《哥本哈根三部曲》中,它陪伴了我度过许多个夜晚,与这位素未谋面的诗人共舞,听她不断地诉说自己痛恨改变,却看着她一次次打破安定的现状。
愿你不会错过这样一部,以毫不留情的诚实和一颗慷慨的心所写就的回忆录。
本篇完。
2024年8月19日,发表于新经典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