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会知音
13年前,我在修路大队参加工作,接手负责的第一个专项工作,是建一个图书室。
至今我也想不明白,这个由工人阶级领导,做派极致粗犷的单位,为什么会想在自己简易工棚一般的办公楼里,建一个图书室?
这可能和他们看着我,也想不明白一样——一个p大毕业的“高材生”,一个不用解决户口的本地人,如果没有身体缺陷,为啥会来这个单位工作?
彼此的不合时宜,双向奔赴,难免要碰撞出“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这个问题。
基于这样的背景,我读杨素秋老师的这本书时,会连绵不断地产生出特别的共鸣。尽管我那间小小的图书室和一家区级图书馆相比,完全微不足道。但无论是选书、买书、布置房间过程中的种种奇葩事件,还是一个“文化人”与行政官僚体制的初次碰撞产生的种种吐槽,都将13年前的种种回忆拉回到我的眼前。
办公室主任是工程部门出身,听说要建图书室,主动说:文的事儿我不懂,但书柜之类的硬件包在我身上。然后几天的时间,搞来了一屋子的铁皮箱。纵向一列三个摞起来,每个都够躺进去两个小孩,铁皮柜门一开,深不见底,书放进去,只占了小小一角。
书单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思想政治类的一定要正本溯源,选集、文集,必须是人民出版社的,读原著,悟原理,确保基本立场方向无误。文学类的既要有经典名著,也要有当代流行读物,网络小说、推理小说,各大榜单搜罗一遍。经济、历史、政治类的,咱研究的不多,但商务印书馆的汉译名著,各个颜色来几本总归没错。当年流行《读库》,lonely planet,逮到机会买了很多册,过了回瘾。
本单位是工程专业,总归要有些专业书籍才好。请业务科室的领导列单子,结果吭吭唧唧一个多礼拜,列出了十来本,全是各式各样的国家标准。
咱也不懂,琢磨着本职工作和城市规划大概有些关系,又补了《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和刘易斯·芒福德的全套。
办公室主任每天默默看我刷刷地列书单,也不做评价。就是有一天,只有我俩人在屋,他突然用嘴都不动的方式,飞快地说了一句“自己想买啥都列进去”。
相比之下书商就更加公然。开始我还很谨慎地问:您是哪个平台的?我选的书在当当、京东上都没有怎么办?人家非常大气:您就随便列,只要有书名、出版社和ISBN号,我们都能找来。
过了几天,书商更是直接:书单里哪些是您个人的?我单独做账。
吓得我否认三连。
书到货之后,我一个人关在图书室,登记、编号、盖章,折腾了一个多星期。期间,财务科的老科长来过一次,闪烁其词地说了一句“这也是几万块钱的资产呢”。看到我正在做目录,每本书上有单位大章,20几个大铁皮柜都锁的严严实实,老科长满意地离开了。
于是每周五下午,图书室开放,大家可以看书、借阅。
我精心挑选的各个门类图书,大家以观摩为主,借阅的不多。有时还有老大姐抱怨,经典文学太多、太老了,应该多买一些新书。
不过大家对这些书很好奇,会分门别类问我:为什么选这本?这些书都讲些什么?我把我选书的思路详细地告诉大家,大家听完,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看��这些书。很快,单位里就传开了,图书室里的书,我都读过。。。
后来没过多久,我就被抽调到上级单位。再后来就直接离开了这个系统,再也没有回去看过这个图书室。
在我的印象里,图书室里最受欢迎的书,是养生类、育儿类、财经投资类。当时流行《求医不如求己》《富爸爸、穷爸爸》之类的,简直一书难求。借阅的人一个压一个,不到几个月,书就快散架了。而我花费心思挑选的有品质的书,到我离开时,仍然簇新簇新。质朴的同事们每每打开那几个铁皮柜,啧啧称奇一番,再关上锁好。
倒是有一位平时很腼腆的男同事,在柜子里发现了《美国纽约摄影学院摄影教材》,当场眼睛一亮,和我说:你怎么知道这本书?我一直想买,没舍得。
那一刻,我第一次意识到了“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