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疗史研究的新境界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古话说明了传宗接代是父系家族维持永续不绝的重要原因。家族求子从男性选择配偶时便开始了。于是,生育成为妇女生命中的绝等大事,对妇女一生的影响重大深远。就性别角色而言,生育能力肯定了她是一个正常而没有问题的女人,就社会角色而言,生育,尤其是能生男丁,便为她自己确立了在夫家的地位。
多子多孙是传统社会父系家族繁荣昌盛的标志。从国家而言,休养生息,鼓励生养,是历代政府的人口政策,不论主观意愿或客观形势,都使生育成为女性的天职。
浙江古籍出版社最近出版的《女人的中国医疗史》,从唐代中叶的王焘的医学名著《外台秘要》中收录的一则妇女分娩、高僧助产的故事,引发出了作者李贞德对汉唐时期妇女生育及相关问题的探讨,讲述了加入性别后的中国汉唐时期医疗史。
古时女子面对生育的沉重压力,肩负传宗接代的重大责任。传统社会中的妇女除了敬拜神佛,求助于巫术和佩戴草药之外,就只有就医治疗这一条道路可走。但是在当时的医疗条件和传统观念多方面影响下,她们在这条道路上注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古以来,女子生产便是存亡关头,对夫家而言,则是成败之机。汉唐时期,妇女早婚早育,虽有医家劝诫,但这种风气难改。所以,面对生孩子这件大事,人们在入月、分娩、产后都有因应之道。然而,又由于“产孕不洁”的传统观念,产妇生产的地点还要经过选择。寄产安庐,说的就是以隔离为前提,为产妇寻找一个适合方便的生育场所。
汉唐时,又有临产坐草,或攀绳倚衡,由人抱腰的习俗。由于“快而少痛,即为顺产”的观念,助产者可能惊动产妇,动作失当而影响产妇。医家对于难产的解释已超越触犯禁忌神灵的范围,对于难产也有相应的处理。难产救治的过程,显示了人们相信应及早干预。假如生产顺利,胎儿胞衣分娩之后,产妇的辛苦并得以告一段落。然而,倘若难产,母死子活,则夫家顿时陷入新生儿没人哺育的境地。
或许就是这一原因,女子产子之后,汉魏六朝的皇室、贵族会用乳母哺育新生婴儿。乳母出生虽有平民良家的先例,但大多数都是奴婢。从现存的史料来看,汉唐之间的士人之所以反对乳母,并非因为乳母大多来自低下阶层,而是担心在宫廷争斗中,将皇子皇孙交由乳母照顾,有安全上的顾虑。在史籍记载中,评价好的乳母被形容为对乳子和主家尽忠保护,兼具忠仆和慈母的角色,而评价差的乳母,则被形容为逾越了她原本所属的阶级和性别界线。
这是我第一次读到对乳母的地位、待遇等等进行如此详尽的论述,有耳目一新之感。
本书从分析生育文化开始,以解读女性的医疗照顾形象,并且通过与日本的比较,来揭示出中国医疗史中的性别角色,还原了加入性别后的一段中国医疗史和医疗传统。
女性在传统社会中,实际上从事着各种医疗照顾工作。然而,女性行医在制度上遭遇重大挫折,参与制药则在文化上受到质疑。历史上传下来的医方,没把诊病疗疾作为女性的职分,男性医者对于助产主力的妇女也是贬多于褒。在这样的医疗传统中,女性逐渐因能力不足的弱势形象,被排挤到正统医疗者的边缘,唯有牺牲奉献,照顾家人健康,才符合她们的性别伦理角色,才能得以褒扬。然而,正因为有时女性必须照顾的对象太多,不得不弃此保彼,常常演化成母女同悲的性别惨剧。
读了这本书,感觉过去中国医疗史研究大多集中在著名医家的医药论述、医方和医案上,一方面勾勒中国医学的知识版图,另一方面则表明中国医学对人类的贡献。但是,这类研究有时因缺乏历史脉络的分析,显得没有趣味,有时因只见规范不见实务,而失落了真切感。这本书在加入性别意识的医疗史研究中,正视女性作为健康照顾主力的事实,从女性参与生老病死的角度切入,讲日常生活中的卫生保健、求诊历程中的医病关系,乃至疾病、医疗与身体知识的建构,都纳入讨论的范畴。这种医疗史的写法,不仅弥补了专从医经药书入手,只见理论少见实务的缺憾,也丰富了医疗史的内涵,开拓了医疗史研究的新境界。
书名:女人的中国医疗史
作者: 李贞德
出版社: 浙江古籍出版社
副标题: 汉唐之间的健康照顾与性别
出版年: 2024-4
页数: 456
定价: 88.00元
丛书: 文化中国研究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