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读书笔记第二期《与手枪的不幸相遇》

1. 为什么读这本书？

我在宁波图书馆二楼法律类书架偶尔翻到的这本书，好奇这个小说式书名的图书为何藏于一堆法律学术类书籍之中。果不其然，小说式的笔法，本书由一个个故事组成，但怎么就不放置于日本通俗小说之中？前言揭示了这一切，“1889年，明治《宪法》公布。翌年，《法院构成法》公布。也就是从那时起，日本的近代司法体制得以确立。这之后的一百多年间，从明治时代到大正时代、到昭和的战前时期、战争进行中、战后，再到今天的平成时代，各个时期都发生过不少独具那个时代特点的大案……我挑选了特别是对司法审判本身具有深刻意义，也对后面的时代极具影响的案件……我试着用尽可能简洁易懂的方式……”说到底这是一本法律类的轻松读物，喜欢听故事的可以只看故事，有兴趣关注日本司法审判的可以细究案件背后传达的价值，不限于另外搜索详细资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纯粹的小说家，非是法律专家，没有艰涩的普通读者不懂的理论，以期雅俗共赏不假，此书颇有《档案揭秘》的意味，满足了我猎奇的心态，自然是我春节轻松读书的最佳。

2. 这本书的框架以及重要观点？

本书包括十二个案件讲述，依次是：

(1)“俄国皇太子遇袭”。1891年的“大津事件”，沙俄皇太子尼古拉在日本遇袭，袭击者是巡警津田三藏。关于刑法条文引用的分歧，如果外交层面要判处津田死刑以照顾俄国的感受，当时的《刑法》第116条规定“对天皇三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以及皇太子的加害行为以及企图加害的行为应处以死刑”，对此条进行扩张解释，使之也适用于外国皇室，进行审判的是拥有特别权限的大法院，最后津田将被判处死刑，反之， 如果适用《刑法》第292条规定“有预谋而杀人者当处以死刑，犯罪实施未遂者降低量刑一级或两级”，那么津田即使重判也只能判处无期徒刑。对抗内阁的意见，经过大法院院长儿岛惟谦的努力，参与审判的七名法官最终适用第292条，维护司法权独立性的同时捍卫了刑法制度。

(2)“暗杀明治天皇”。1910年的“幸德大逆事件”，对日本社会主义先驱幸德秋水等人进行秘密审判，“大津事件中，政府对于司法权进行露骨的干涉，却遭到了法官们的勇敢抵制。而在大逆事件中，虽然不能确认当执法官受到明显的干涉，但可以肯定的是法官全体是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进行审判的……法院并非是根据他们的‘行为’，而是依据他们的‘思想’慌忙进行宣判的。因此，民间广泛流传着政府‘利用司法制度进行思想统治’的说法”。

(3)“昭和时代的陪审审判”。1879年，担任日本法律顾问的巴黎大学法学部副教授——法国人博瓦索纳德起草治罪法草案明确提出陪审制度，将其以法案的形式推上日本司法舞台。到1910年，以原敬为首的强力政党立宪政友会向当时的众议院提交了《关于设立陪审制度的建议案》，在表决中全票通过。直到1923年，陪审法案终获通过，并于1928年10月1日开始实施。

(4)“极富勇气的翼赞判决”。1905年吉田久可在《法学讨论会》回忆当年的情形写道：“对于作出当年的判决，我没有被任何政治理念所左右。如果当时被任何政治因素所支配的话，那判决��不再纯洁，等同死去。”

(5)“日本犯罪史上空前绝后的毒杀”。1948年的“帝银事件”，平泽贞通到死都说自己是无辜的，“出狱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小樽老家，给父母扫墓。在一直相信我是无辜的父母墓前，我要大声喊叫，用力摇动墓碑，让他们知道。”为此“平泽贞通救援会”还在努力着。

(6)“有一段历史叫‘松川事件’”。“松川事件从发生到审理结束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其间，首先是三名火车司机成为最初的牺牲者，之后还有很多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带着不一样的各种信念，为了自己所相信的真理而搏上性命。从战争结束后的占领时期，到之后的经济高速发展时期，这之间的十四年，谁都会深切地感受到有一段历史叫做‘松川事件’。”

(7)“审判《查泰莱夫人的情人》”。1950年9月，东京地方检察院根据小说译本中的十二处段落，将此书定性为“淫秽出版物”，对小山书店社长小山久二郎以及译者伊藤整提起了诉讼，根据《刑法》第175条，两人的罪名为贩卖淫秽出版物。在开庭审理中，控辩双方证人进行了攻防战，比如，横滨医科大学教授森山丰指出：“性与性欲是人类为了繁殖而具备的本能。而不以繁殖为目的的，比如将性用于享乐，这就使这种本能丧失了原本的意义。劳伦斯在书的序言中说希望十七八岁的青年人来读这本书，我是非常反对的……医学书籍的记述方式是冷静客观的，仅仅将如何应对情况的方法理性地告诉读者，而文学性表现方式却是非常感性化的叙述。”辩方证人英语文学家吉田健一表述：“肉体最具体的存在是什么？当然是性本能。这是人类最为诚实的一种现实表现。人类发掘自我时会触及性本能，并追随这种实际感受再一次完成对完整精神世界的重建。而劳伦斯对于这种思想的最完全的展现就在这部作品中。没有书中对性爱的描写，这部作品就没有价值。在看待世间的艺术作品时，不能只依靠常识对作品的一部分妄下结论，而一定要全面地去看待。”东京竹台高中三年级学生曾根千代子表达：“我对性真的完全没有了解。一直以为那是种可怕的事情。但是读完这本书，我开始觉得性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了。以前，我认为就算是正常结婚，性也会让人觉得肮脏而可怕，而自己更是作为这种肮脏行为的结果才出世的。但从生理学中学到了性的知识，我知道了性只是一种自然现象。然后再阅读了这本小说，更加理解了性是将完整的人性与道德相连接的重要纽带。”

(8)“八海事件：三次死刑判决”。“像八海事件这样明显的冤案，却花了将近十八年才证明了被告人的无罪。这也给日本警方、检方、法院留下了沉痛的教训以及必须反省的地方。首先是警方在案发后的现场侦查中‘妄下判断’，被现场的残忍情景所蒙蔽，马上作出了多人作案的强烈猜想。这就将整个侦查办的方向引向了‘预想侦办’的歧途……而新宪法下刑事

侦查在意识上仍然倚重供述坦白……相同的证据却产生出完全不同的判决，其原因就在于自由心证的裁判方式。从根本上看，这与法官的基本法律意识紧密相连。这一切都要看法官是否在谦逊地遵照‘事实认定要根据证据’的刑诉法规定。”

(9)“大婶，我把我爸杀了”。“昌子案是最高法院根据违宪立法审查权所作出的第一起、也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判决。自那一天起，《刑法》第200条实际上已经形同虚设。也可以说是一位女性的悲惨遭遇，不经意间推开了司法历史的沉重大门。对国家以及君主的‘忠’，对双亲的‘孝’，自古以来一直被认为是日本人最高的道德表现。战后，在新宪法下对皇室所犯罪行为的惩罚已经从刑法中删除了。对‘孝’的对象——双亲所犯罪行的惩罚却在刑法中存在了很久，但到这里也消失了。”

(10)“永山则夫：与手枪的不幸相遇”。“四面只有海，年幼的冒险，就是这样吧。在何处似乎看到了，蒙娜丽莎般的人儿。最爱美丽的东西，为什么？因为我的灵魂是丑恶的样本。最想走到吾爱的身旁，就在那里睡去。”

(11)“法律进入‘离婚时代’”。“只要稍稍走出司法的范畴去看离婚这个现象，就会发现其实‘性格不合’等表象之下隐藏着的大多数是经济原因，而且主要是丈夫一方因为赌博、借高利贷等，造成家庭收支入不敷出。但在这种因为经济原因所导致的离婚案中，妻子就算希望获得经济补偿也无济于事。抛开财产以及收入的问题，现在的日本，大约一半以上的男性在离婚后不会给女方一元钱。而关于子女养育费，现实情况是九成以上的男性没有认真支付。这样一来，女性就算不愿意也要努力自立起来。虽然由于《男女就业机会均等法》等法律的出台以及修改，女性就业已经变得容易了，但现实中，还是存在着极大的男女差别。无论从法律上还是经济上，我只期望日本能够更进一步成为‘女性自立且容易生存’的国家。”

(12)“为了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亲人”。“对犯罪案件的侦破以及检察官行使公诉权，都是以维持国家以及社会的正常秩序为目的的，而并不是为了弥补犯罪受害者的利益或者挽回犯罪所造成的损失。被害人或者原告的利益，仅限于在公共利益基础上所进行的侦破和公诉所自然带来的事实性利益。(1990)”，“犯罪受害者一方面忍受着一生难以平复的痛苦，另一方面还要面对世俗的偏见以及猎奇。要是无人向他们伸出援手，他们只能生活在困境之中。犯罪行为滋生于社会，因此谁都可能成为受害者。国家以及社会应该认可犯罪受害者的权利。国家和社会还有义务建立对犯罪受害者进行医疗和生活补偿等弥补受害者利益的制度。”

3. 这本书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思考？或者无关紧要的联想？

十二个案件，成为日本司法审判中非常重要的记忆点，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

“大津事件”和“翼赞判决”维护了司法独立性，儿岛惟谦和吉田久可也成为法官对抗行政权干预的英雄，而“大逆事件”则站到了反面。

“帝银事件”和“松川事件”的真相如何至今未明，我联想到美国的“辛普森杀妻案”，则必须贯彻“疑罪从无”的价值理念。“八海事件”也凸显了当时日本司法倚重口供轻视证据的弊端，“只要进了局子想要什么口供就能有什么口供”的思维很可怕，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有言，“一百个疑点决不能构成一件证据”，事实认定一定要根据证据。这里我也想到了电视剧《因法之名》和紫金陈的小说《设局》。

“尊属杀人案”是日本最高法院首次使用违宪立法审查权，我联想到早在1803年马伯里诉麦迪逊案确立了美国的违宪审查制度。

永山则夫的命运转变从得到一把手枪开始，我联想到子之不拒燕国君位而有杀身之祸。不该得的，你以为的得到恰恰是失去的开端。然后永山则夫阴差阳错成了作家，但是最后大家只记住了“永山原则”，岂不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4. 这本书的推荐指数。

大年初一晚上，当宁波全城笼罩在新型肺炎疫情扩散的恐惧中，我自觉在家蹲着，读书便成了一件值得夸耀的事，心有戚戚，虽未赴前线，与有荣焉，致敬那些奋战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英雄在哪个年代都是不缺的，他们成了后来者的精神支柱。谈到此书，这十二个案件及故事里的英雄都是我之前没怎么了解的，内容太生动了，我学到了不少知识，增加了不少饭后谈资，必须送上四星。

2020.1.25